倪小明香腸國日記

上一篇寫的雖然滿多特別的事情，但是我個人覺得，今天要寫的才是真正的奇譚，甚至來自來自荷蘭的台灣友人來訪時，曾跟隨我一起去上課，而這裡的上課情形令她嘆為觀止。

開講之前，必須說明一下造成此亂象的修課制度背景。一般大學很自由，只要期末考考試能過，他們不管你有沒有來上課，有沒有交作業。除了特定有名額限制的課程以外，不需要像台灣一樣，期初就必須決定要不要修課，是否加退選之類的。通常自己想上什麼課就去上，期末之前兩個月再去考試中心登記是否參加考試，如果沒去登記就等於沒修課。

這種制度當然各有優缺點。

對學生來說，優點就是可以慢慢磨到期中再決定要不要修，你覺得自己很厲害的話，可以整個學期都不要在學校出現，期末考那天來考就好了，照樣可以拿滿分。不用擔心學校課程浪費您的天才，耽誤您的時間。缺點當然就是一次考試定整個學期，考差一次有可能就被當掉（除了某些老師開放口試補考），就算整個學期都裝乖、作業認真寫也沒輒。

對老師來說，只管期末考可以節省時間人力。一門數學動輒五百個人修課，上課點名太麻煩了，光是隨堂小考就要出動至少五位助教，改作業不是自找麻煩嗎。所以作業通常會出，老師在台上講解題目，你自己愛聽不聽隨便；極少門課會小考，考了也幾乎加不到什麼分（比如三次小考要至少兩次八十分以上，那就可以獲得一張Joker，那期末考的時候可以從十五題選十題裡面的是非題選一題，無論答錯與否都給分。問題是十五題挑十題幾乎都挑到自以為會的題目，Joker放錯題的話可能根本加不到分）。

這個制度卻使上課秩序成為一大奇景。玉山可以不登，觀光客可以來參觀我們上課。

由於上課表現不計分，學生愛來就來，說走就走。開始上課三十分鐘以後仍然有人姍姍來遲；下課前二十分鐘也有人坐不住決定先離開。擁擠的大講堂是一排排的座椅，像電影院那種，要坐到中間的椅子的話，要請邊邊的人站起來讓他們走進去。同學們臉皮真的很厚，遲到的人一樣穿梭期間分散人注意力，早退的人更敢從中間就站起來，要求旁邊半排的人把桌子收起來、站起來，讓他走過去。其他當然還有上課中要去廁所的、講電話的、天知道要幹嘛就是要出出入入的學生。

現在人人有筆電，校園又有無線網路，精力旺盛的年輕學子們自然不會拿筆電只作學術用途。聊聊MSN、上上臉書，雖然不是特別值得驕傲，但也算人之常情，邊上邊聽課也就算了。很多人打起電動來，不只是採地雷之類的小遊戲，而是那種3D畫面的線上遊戲。線上遊戲我其實不懂，看起來很複雜、華麗就是了。有一次我情不自禁的偷看前面的人打超級馬力，這麼單純的2D遊戲可以生存到現在這個世代，也滿令人感動的了。有些人嫌光有畫面不夠過癮，竟然在課堂中把豪華耳機給戴起來了。有次看到兩顆頭湊在同一個螢幕前面，我說是在幹什麼，原來在看電影呀。老兄，你們真的知道前面在上什麼嗎？既然不點名，怎麼不回家看個過癮？

但這些怪象看久也就習慣了，不吵我上課就成了，要是老嫌那一排排螢幕會令人分心，那去坐到第一排不就好了。

偏偏很多同學喜歡在課堂上聯絡感情，前面在講解各種製程，後面在講解他們昨天怎麼幫朋友慶祝生日。人一多，音量也不知控制，聊天像傳染病似的，不久第四排以後的大都在聊天，整個講堂鬧轟轟起來，講課的聲音開始漸漸模糊。有的老師會請大家安靜，但不出三分鐘又吵鬧起來；有的老師乾脆不管了，放任同學去。有時候會有正義之士出聲，好大一「噓！」要求其他同學安靜；也有人不知道哪裡買來的臉皮，舉手要求老師說話大聲一點。老師也很無奈，只能再次要求同學安靜，三分鐘以後這個循環再度開始。不是每堂課都這個樣子，大致上教室越小、課程越重要、老師越有魅力，大家就越收斂。簡單說就是欺善怕惡。

欺善怕惡的極致絕對是「製造學」這門課。這門課是大一的課程，我聽了三年，三年的大一新生都欺負老師。上課鬧轟轟，老師轉過身去就丟紙飛機，有人一堂課九十分鐘射了十幾隻紙飛機，都往教授身上丟。甚至如果紙飛機差點命中教授，會有其他人歡呼鼓掌。好在講堂很大，命中教授尚有相當難度。如果紙飛機在中間就掉下來，有些同學撿到會繼續往前丟。有時候我都幻想，要是我接到紙飛機，我會揉成紙團丟回去。好在講堂很大，命中教授尚有相當難度；我要是丟回去應該也丟不中。在接近下課的時間，講堂基本上已經是菜市場了，鬧成一片不說，同學都已經在提前收書包、走上走下、直接離開教室。不想待的，自己早走也好吧；偏偏大部分人期待教授下課又沒有耐心繼續聽，有時候乾脆自己鼓掌起來（德國人下課後會鼓掌）。製造學老師平常表現雖然孬，但同學鼓掌成一片，他也不就此放人下課，依舊堅持講完才放人。有時候能夠歷經好幾波掌聲，教授才宣布下課。在我看來，這是對教授的公然侮辱，教授沒有羞憤辭職而連續（至少）教三年真的是非常令我佩服。

同樣是被丟紙飛機，數學課的教授就比較硬，他放話再讓他抓到一次，不管如何違反他的工作合約，這堂課他就不教了。從此班上服服貼貼，再也沒人敢在他的課造次。

其他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是台灣課堂比較少見，或者根本不會見到的。曾經看到有人帶小狗來學校，但是好像沒有在上課中帶進講堂吧。也不能說台灣沒有，交大進出教室的野狗很多；我無緣修陳龍英的電子學，有些狗狗可能已經聽好幾年了，讓牠們參加考試沒準名列前茅。夏天的時候，學校後面的草地上會出現整箱的啤酒，一群學生就在空堂時間坐在那邊喝。我有一次跟他們一起喝，只喝了一瓶，接下來的物理課就已經有點意識不清；大部分的人都喝了兩三瓶，天知道他們怎麼上那堂物理課的。夏天能喝，冬天也有機會喝。今天下課走到校園裡，聞到一股香味，完全不用質疑，那是熱紅酒的香味。德國人在聖誕節前有喝熱紅酒的習俗，他們很愛找各種藉口喝酒，連我們這工業大學也假學習製程之名，在學校裡面搞了個機器，行釀造啤酒之實，還拿此來吸引新生，連我們學院都會找一天賣熱紅酒和餅乾。這些人沒在怕醉醺醺去上課的。

德國人被鼓勵上課發問和發表意見，這大體來說是不錯的，但是有些人會讓人覺得，國家應該徵召他們去當兵，因為我想他們臉皮厚到可以防彈。情節輕微者就是問些白痴問題，像是為什麼 X²-Y²=(X+Y)(X-Y)。他們高中有教，跟台灣人一樣要背，就算忘記了，算一下就出來了吧。比較厲害的會對老師提出一些神奇建議，除了前面說的要求老師講話大聲一點的，有一次有人要求老師把上課筆記也放在網路上供大家下載，以眷顧沒來上課的人。其他人出聲幫老師辯解，說同學蹺課是自己的錯；這位同學卻說，有些人必須去打工，不能來上課。有的老師會禁相機，這位老師都已經不禁相機了，同學們再懶也可以輪班去把筆記拍下來吧。要求老師把心血放在網路上供人下載，以便自己可以蹺課，這種要求我真的沒有聽過。

其實還有很多很多可以寫，但一堆個案也寫不完，文章已經長到讓人直接按end了，就此罷手吧。之前不是有台大醫學生上課吃泡麵的事件嗎，依我看那根本沒什麼。對了，這些只是我們學校的狀況，我不能保證全德國大學都那麼恐怖（只是我們學校算好學校說）。標題寫「德國」完全是為了把那些「德國什麼都好」的人騙進來，哈哈。